管理案例:一根繩上的23個螞蚱
來源:安慶招聘網
時間:2025-01-10
作者:皖江人才網
瀏覽量:
在全世界針對中國的“反傾銷”指責中,中國稻草輸出協會堪稱是最自律的行業協會之一,他們自稱是“一根繩上的23個螞蚱”
這一頓飯吃得無比漫長。
2007年2月26日,從中午12:30直到晚上20:45,中國稻草輸出協會秘書長邢雪森和協會其他成員圍坐在餐桌旁,他們要分享的不僅是食物,還有稻草出口再次解禁后的豐厚利潤。
在邢雪森的企業雪龍產業集團稻草生產基地,冷清了21個月的生產線正在重新調試,空氣中彌漫著稻草濃濃的香味。
離開餐桌時,邢雪森并未顯得疲憊,只是有些口干舌燥。稻草出口協會共有23家企業,“我們做的是稻草的生意,這項生意本身像稻草一樣脆弱,”邢說,“就像系在一根繩上的23個螞蚱,誰弄斷了繩子大家都要死掉,這根繩子就是自律。”
在大連當地主要用于生火和肥田的稻草,在日本卻有“草黃金”之稱,日本著名的“和牛”以其為必須的飼料,而出口日本的稻草價格每噸高達250美元,超過了大米的價格。“草黃金”為大連諸多稻草企業帶來了豐厚利潤,但2005年6月1日,在出口稻草中發現的“二化螟蟲”為整個行業帶來了滅頂之災——中國稻草被日本政府拒之門外。
經過9個月的奔波,解禁的光亮逐步顯現,但邢雪森最擔心的是“禁令”會不會再次出現。
來之不易的稻草機會
1997年的一個冬日,邢雪森駕車離開大連機場,一輛正從貨機卸下稻草的卡車引起了同樣做稻草生意的他的注意。他跟蹤卡車繞大連轉了45分鐘,最后在碼頭停下,親眼看著稻草裝上一艘開往朝鮮的貨輪,這時4輛黑色奧迪車突然將他團團圍住。
“就像電影中的鏡頭,先下來五個身穿黑衣的小伙子,然后其中一個車門打開,緩緩伸出一條纖細的腿。”從車上下來的神秘女子對這位跟蹤者的身份細細盤問,最后“請”他忘記今天看到的事。
因為擔心境外稻草帶來威脅日本農業安全的蟲害,日方曾禁止從除中國臺灣和朝鮮半島以外的其他地區進口稻草,而從這兩個區域進口的稻草價格每噸在200美元以上。受高利潤吸引,一些中國商人將稻草先運到朝鮮,然后以合法形式賣給日本,這種操作嚴格保密,以免為日方獲知或者引起更多同行涉足。邢也加入了這一行列,他本身是農業專家,曾在日本研修多年,人脈豐厚,很快在半地下狀態做到了全國最大,并帶動周邊區域形成了一個產業集群。
1998年中國臺灣、朝鮮半島發生口蹄 疫,之后三年內稻草被禁止出口到日本,日本畜牧業馬上出現了飼料需求空缺,時逢中國找到了殺滅水稻病原菌的熏蒸技術,加之檢疫部門多次溝通,日本政府在1999年7月有條件地解除了對中國大陸稻草的禁令,允許已經投入資金和設備、日方從技術上認可的稻草加工企業對日出口。恰好符合此條件的工廠比較集中,位于以大連雪龍為軸心的5平方公里范圍內。
解禁的影響很微妙,一方面中國企業可以合法、正規地出口稻草,另一方面邢雪森敏感地意識到如果不能自律,這個行業可能很快會自我崩潰。
“日本每年需要的稻草不過25萬噸,解禁后國內產能一個月內就激增到了40萬噸。”一家稻草出口企業負責人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,“當時局面很混亂,國有性質企業想搞壟斷,民營資本則不斷進入,大家對這種狀況都很緊張,期待能夠得到控制。”
協會艱難自律
“中國大連稻草輸出協會”應時而生,邢雪森被選為第一任會長,并連任至今。他海外經歷最為豐富,“在日本,政府、企業、民眾三方都高度認可農協、經濟聯合會等組織,只要是日本的生意,都繞不開協會。”邢希望稻草輸出協會能將稻草出口量控制在每年20萬噸以下,千方百計營造一個賣方市場,每噸價格則可穩定在250美元左右,“不能像生產服裝、手套、皮鞋一樣,呼啦一下涌出去,把自己的生意全攪了。”
協會面對的是一群此前從未受制于任何組織的生意人,這使得協會的任何約定看起來都十分脆弱,甚至毫無效力可言。邢雪森想到可以依靠政府的力量。稻草輸出協會與政府交涉了很長時間,最后獲得了原外經貿部和國家出入境管理局的認可,下發了“173號文件”,協會擁有“預核簽章”的權力,即中國稻草銷往日本時必須有協會價格認證的章,海關憑“章”才能放行。
然而,“預核簽章”僅限定了價格卻無法限制產量,會員單位開足馬力,產量很快飽和,日本客戶要求降價。盡管表面有“預核簽章”卡著,幾家企業卻動起了其他腦筋,例如給日方返利。邢雪森意識到必須憑借協會自身來解決利益分配問題,他們在“入世”前后主動放棄了“預核簽章”的行政權力。
“如果大家都放開手腳干,我是最有實力搞壟斷的,”邢雪森在會議上對理事說,“既然坐在一起,就要盡量像一家人一樣,我先主動將產能縮減一半。”沒有激烈的爭論,邢的做法成為標準,各家以熏蒸罐的數量來劃分產能,而且現有罐的數量和大小要保持不變。
“我把雪龍的出口產量控制在全行業的20%,不會多也不會少,”邢說,“沒有這個規模當不了龍頭企業,說話也就沒有分量。”
協會的“分量”顯然還需要其它砝碼,否則有人違規,僅靠紙面上的章程也無計可施,幾番討論后,協會拿出了一個自認“接近完美”的方案。
實際上日方對中國稻草仍不放心,曾提出要現場檢疫,這就需要派駐現場檢疫人員,會發生高額現場檢疫費用。“雙方政府都不愿承擔這個費用,我們就提出由協會來承擔。”邢雪森興奮地說。
協會理事成員按照熏蒸罐的數量分攤費用,邀請檢疫人員來華。這形成了一套邏輯:沒有檢疫服務稻草企業無法出口,但國外的官方檢疫人員是由協會聘請的,如果不是稻草協會的會員,協會就沒有義務和責任為其提供檢疫服務,而如果誰破壞了協會的規章,就將離開協會。
災難會不會再來
出口的產量確如協會計劃,一直保持在20萬噸以下,而且往往日方有降價要求,全體企業就會停產兩天“保養設備”,因此價格也一直穩定,直到2005年6月1日,一場全行業的災難突然降臨。
危機來得并非毫無征兆,之前日方已至少兩次以同樣原因將中國稻草拒之門外,只是時間并沒有延續這么長。
惹禍的都是令日本農水省談之色變的二化螟蟲,如果按照檢疫標準進行蒸熏,稻草中不可能存在二化螟蟲活蟲。但是,每次均是一兩家中國企業為降低成本,修改蒸熏數據或根本不蒸熏,騙過檢疫官。“如果是稻草發生霉變等質量問題,客戶會向企業索賠,這屬于企業間的交涉。然而一旦發生生物污染可能,就成了國家和企業間的交涉。對方不會懲戒違反規則的企業,而是要對整個行業動手。”邢煩惱地說,“任何嚴密的措施都抵不過人的貪欲,沒想到利潤已經很高,還有人希望再從必要的成本里擠出一點來。”
停產后雪龍的損失是每天50萬元人民幣的純利,邢當時正投巨資將日本和牛引入中國,進退維谷,其他企業也差不多面臨滅頂之災。邢雪森以協會名義赴日本5次,拜會過日本農水大臣,日本政府方面與稻草協會的文件溝通也有數十次。2006年11月,日方口氣已見緩和,要求中方改進設備,邢根據內部信息判斷2007年3月份將再次解禁。
“要把自律的重心從數量調整到質量。”邢說,行業協會在設備改造期間組織了熏蒸質量糾察隊,看到不合理操作就執行封罐的“家法”。
沒有稻草出口企業可以離開協會獨立生存,但總有人希望多分一杯羹。邢雪森每天要花大量時間處理“人民內部矛盾”。
“我們大家都能賺到錢,就是因為有這個協會。”邢把一根稻草放在指間下意識地捻著,“但博弈實際上每天都在發生。”(何伊凡)
來源:《中國企業家》雜志